D同學今年廿三歲,即將大學畢業。以前家人曾購買夾屋,但因某些原因失去單位,一家四口租住私樓至今,但四年前開始與姐姐考慮申請公屋:「其實是媽媽先提出的。房署規定前夾屋業主不可再申請公屋,但父母始終都希望再置業,可以在那裡長住,不用擔心租金升跌,一家子生活也較安樂。」
於是,他在2009年初遞交申請表,年中獲編配登記號碼,年底被安排進行入息審查。「其實我和姐姐的收入加起來也快超出入息上限,如果我在畢業前無法被編配單位,除非放棄求職,或只找低薪工作,否則獲派單位的機會只會愈來愈渺茫。」
2010年底,他獲派屯門一中轉單位,現已順利遷入,不過也不是長住。他和家人相處愉快,並無太大獨自離家生活的動機。「我和家人相處融洽,加上獨居生活經濟上吃不消,所以現在除了考試、交功課前夕回屯門閉關之外,我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父母家中。」這正正是主流媒體口中青年人「浪費公共資源」的證據——申請公屋而又丟空單位,妨礙其他人上樓的機會。然而,D同學又有何苦衷?
D同學認為,整個制度最大的問題是,除非你真的倒霉到走投無路,或者捱到六十五歲,否則不管你這輩子的財政狀況如何跌蕩,因賭博輸掉整副身家也好,被突如其來的金融風暴沖走半生心血也罷,一旦放棄過一次受助於政府房屋福利的機會就無法再重來。現時政府日漸退出房屋市場,任由房屋成為炒賣的物品,租金和樓價日益攀升,一家人如何省吃儉用,存款數字往往追不上高升的樓價。他和姐姐作為子女,要讓全家免受租金狂飆之苦,在父母退休之後仍能安居,當私人樓市已成不可觸碰的領域,只能以公屋作為取得居屋入場券的橋樑。
身為大學畢業生,尚且要以所謂的「旁門左道」來實現一部分置業的夢想,其他學歷、起薪點更低,晉升階梯更漫長的年青人又如何?D同學引用父母的例子以作對比:「以前即使只得中五學歷,只要肯搏肯捱總可習得一門手藝,像我爸爸跟師傅學剪頭髮,現在也可獨當一面,但現在甚麼也講資歷架構,如有青年人要晉身理髮師行列,先要自掏腰包取得學歷,期間固然沒有工資,之後的工作在勞動彈散化的前提下也是朝不保夕。」母親也是在姐姐和他相繼出生後才去唸牙科衛生員證書課程,雖然辛苦,但免學費之餘還有生活津貼,即由需缺人的機構投放資源去培訓人才,但現在這些課程都改由自負盈虧的院校開辦,又或者等價交換——免取學費,但畢業後強制留任,要剮要殺悉隨尊便,前景一片黯淡。
臨近畢業,同屆同學都忙於求職。D同學尚且因為喜歡大專院校的工作環境,目標工作都是大專裡的文職工作,但觀乎其他同學,對職業要求之低令D同學大感灰心:「老師們說今年的就業市場算是不錯,但都彷彿與我們無關。十個同學當中有九個應徵的不是空中服務員,就是物業管理等面目模糊的文職工作,不覺得工作和興趣要結合。那麼我們讀大學、追求志趣又有何意義?」不求意義,但求捱得過去,因為不論如何努力,工作零散化只會令大家繼續在社會中載浮載沉。或許這可解釋為何大家對申請公屋都躍躍欲試:「即使十年後大家還是一無所有,還是買不起樓,但起碼有瓦遮頭,不用擔心被趕走。」
當然,全民置業是否令所有人安居的唯一方法也是值得商榷的。正如本特刊的前言所說,普羅大眾負擔得起的樓價、不倒的樓市、與地產霸權並存的邏輯關係基本上無法證成,政府固然有責任照顧最低下層的住屋問題,但令置業、供樓成為其他人的指定動作又是否最好的方法?就以德國為例,現時全國有四成人口租屋而居,並不是因為甚麼地少人多、樓價狂飆的問題,而是因為大部分人都相信其社會福利制度,足以保障大家老有所歸。為市民鞏固頭上片瓦,比起狂建一小時生活圈、X大基建都更有效提高整體社會生活質素。
(原刊於左翼21七一反地產霸權特刊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