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國在過去幾週的風起雲湧,與我既近且遠。
身在法蘭西,但不諳法語,報紙電視電台無法看,與鄰人店員道了早安就得鳴金收兵。有時在報攤外看到言簡意賅的每日頭條,幸運的話也會認得數個字,買報紙的衝動湧上心頭,但後來想到要靠逐字翻字典來理解那彷如外星來的語言,又覺意興闌珊。上月在另一城市的街上看到罷工的遊行隊伍,橫額、標語、傳單都讀不懂,跟著大隊繞城一周也只是意思意思,回頭看法國人民在想什麼,還得靠英倫海峽彼岸的慢半拍傳媒,簡直是曲線隔岸觀火。
過去數周,我身處諾曼第一隅的偏遠村莊,負責在花園的不同角落裡,把被視為雜草的植物從地裡挖出來,每天看到的人不多於四個。最近的雜貨店在鄰村,以我的腳程大概半小時可到,若我增高一兩寸,大概也可騎上唯一可供借用的腳踏車。至於稍具規模的城市則在八公里外,村裡有每日一班巴士往返,清晨六時離開村子,黃昏六時從城裡回來,如無事先預約,將被目光如炬的司機拒絕上車。村裡的人進出都開車,但對於拒絕學習駕駛的我而言,也是空談。
花園主人是與世無爭、賺錢買花戴的英籍退休中年夫婦,只談風月不談政事。香港在世人眼中始終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份,路上常遇到動輒就怕挑起高漲民族情緒的人,要聊開來也不太容易。上星期全國罷工當天,他們碰巧要到距離村子百多公里外的下諾曼第首府一趟。煉油廠工人停工已有一段時間,鄰村的油站已開始缺油,實施購買限額。正常汽油供應恢復無期,也許意味著必須以車代步的他們可能無法出入自如,包括購買食物及日用品,但罷工的話題在晚餐桌上也只維持了大概兩分鐘,並以如何減少車輛使用為主,似乎都是配合多於埋怨。
週中的休息日,我提起精神步往雜貨店。途經油站,人們最常用的柴油已缺貨,但風聞已久的車龍也不可見,也沒有叫苦連天的司機,平靜的狀態就如同任何一個無事忙的週日上午。我幻想雜貨店可能會開始缺貨,麵包店也可能會因為原料短缺而無出爐麵包供應,但這些都沒有出現。站在那每月開放一天的古老教堂外,時間彷彿停止了十年二十年,罷工在村莊裡的唯一痕跡,大概只有酒吧兼任報攤外那孤獨的頭條牌子,字體小得走遠數步就看不見。
回想起零八年美國總統大選時,即使被困於彈丸小島,也沒去過美國,但靠每日十小時流連於英美傳媒和大小視頻網站,緊貼選情到一個地步,彷彿人山人海的群眾集會就在鄰街舉行,隨便打開電視就可被競選廣告每日轟炸,電視辯論和賽後評論取代三線劇集,令我以為全世界也會為總統選舉而瘋狂。
我想像中的法國全國大罷工,也許也是這樣的奇觀,不費吹灰之力就被呈現眼前。當然它實際上也受舉國關注,政策改動的深遠影響、人們的不滿和反抗每天都在持續滾動、擴張,但在我眼前卻被陌生語言和物理距離的掩蓋下顯得如此微小,算是我錯在先,不可不謂咎由自取。不過,即使身處香港,要避免對身邊的不公和荒誕視而不見、甚至麻木,也是一件需要(也值得)花費力氣的事情吧。
(已刊於中大學生報11月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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