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, 7月 06, 2008

得閒飲茶

我和中同H已三四年沒有見面。作為劍橋電腦系畢業生,她算是我的朋友圈中最符合主流精英想像的人之一。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壞事,但奇怪的是我們曾經非常要好,與彼此的家人也算相當熟稔。從高小到高中,慘綠的強說愁年代,我們到底談的多是什麼話題,我已忘得八八九九,也許有她的第N任男友、我的第一次失戀、她在理科的惡夢、我在管樂團中的憂鬱與煩惱。即使是她死命地背誦彷彿沒有盡頭的元素週期表,寫那些我接觸第十分鐘已放棄的英詩、C和HTML,參加以與九條街外的男校聯誼和共同耀武揚威為主旨的合唱團,及帶著滿分的會考成績單往英國升讀預科,那些放學的午後、長假期的抖氣位和她回港的暑假,仍是少年時代的歡快回憶。

高考之後,我進了她父母就讀的大學。在聯合校園裡徘徊闖蕩,偶爾也會想起她曾經幻想自己在這裡讀書過活的情景。她則拿著一條大船負笈英倫,在香港舉行的頒獎典禮,還邀請我和另外幾位同學出席。

大學之後,可能是友情的保鮮期過去,也可能是我的人生轉向某一偏鋒,聯絡漸少,一如各種知己一聲拜拜的老套小說情節。她回港後,好像為了考那堆金融相關的牌照,待業了好一陣子,而我忙著在學業與戀愛之間驚惶失措,所以幾次相約吃飯也吃不成。隨著她開始工作,和網誌上出現〈勇於認錯 重新改過〉的連結,我開始放棄與她聯絡的念頭。也許這是惡性循環,曾經相熟的人,因為各種原因減少聯絡,時間愈久愈會想起,但愈想起也就愈會退縮。

沒想到聯絡中斷後的第一次見面,就在她父親的追思禮拜上。

事緣是她在facebook上請大家為她父親的病情祈禱,討厭祈禱的我傳簡訊問候,並詢問可否前往醫院探望。第二天傍晚再傳一次,卻收到她父親的過世的留言。我必須承認自己曾有一刻的猶豫,如果她告知父親的出殯事宜到底要不要去,畢竟久別重逢就在這種場合實在有不能言喻的沉重。

最後當然還是去了。追思禮拜在七一的晚上舉行,遊行過後在歷山大廈的女廁稍事梳洗,就直接赴會。由於不熟識基督教的殉葬儀式,所以除了帛金外,什麼都沒有準備,當然也可能除了心情之外也不用準備些什麼。提早半小時到達,靈堂外在教會合唱團在準備,也有幾人排隊在悼言冊上簽署。在遺照前默禱和鞠躬時,我想是她媽媽認出了我,和她耳語了幾句。抬起頭後看見她們,她向我伸出手臂,但淚流滿臉。陌生的氣氛使我因為緊張而慣性地揚起咀角,發現時已經太遲。

可能是環境的關係,坐在反映她父親生前各種人際關係的花牌旁邊,有關她父親的記憶開始從腦海中慢慢浮現。她父親平時穿西裝上班,回到家裡穿著汗衫看報紙,好像真的很瘦,與我爸形成強烈對比。聲音頗為暸亮,但沿用女兒對我的稱呼。幾次在她家吃飯,她父母都說我瘦,常給我夾菜。偶然還會談起二三十年前在湯宿發生的事情,我進大學後首次踏足湯宿,也有向H匯報。

禮拜有一切基督教儀式必備的唱詩、讀經、講道、祈禱等。這些我都沒有做,只低頭、沉默和發呆。附近沒有熟識的臉孔,似乎全都是她父親的朋友,對同輩而言距離畢竟還是太遠。儀式中還有懷念的環節,由H在講台上簡述父親的生平和教誨。聽著聲音、語調,熟悉的感覺終於回來了,她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說話。除了她妹經歷青春期後與小時候的樣子相差太遠,她和她媽的樣子就跟五六年前沒有兩樣,就連男友也還是同一人,在場內外打點張羅。不同的就只有她父親不在了,而她也搬離了自小居住的何文田。

我不知道如何傳達我對久別重逢的緊張和慶幸,到儀式完結,排隊問候的時間,只能問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,例如搬家工程進展如何。可是後面殺出來的人斬斷了我熱身的過程,最後不能免俗地以得閒飲茶作結,並和她媽媽擁抱了一下。

連同場刊一起派發的信封中有個一元硬幣,寓意只此一次,而且必須在回家前花掉。差不多一星期後的現在,硬幣和隨同的瑞士糖仍在我的桌上紋風未動。

2 則留言:

Sampson Wong 說...

不知為何,看完時強烈地想起村上春樹。
很觸動我的原因可能是,如何在"人生轉向某一偏鋒",依然與往日知己聯繫,是個纏擾過我很久的問題。

匿名 說...

咁樣講好似唔多好,之但係......妳篇文真係幾好看。


東二打六